美国3月消费者物价指数(CPI)同比飙升至8.5%,续创40多年来新高,乌克兰危机导致能源和粮食价格飙升,市场普遍预计美联储将于5月4日宣布22年来首次50个基点加息。

国际货币基金组织(IMF)金融顾问兼货币与资本市场部主任托比亚斯·阿德里安(Tobias Adrian)近日接受第一财经记者专访时表示,通胀走高和主要央行的紧缩政策,将导致全球经济增速放缓,但全球经济仍有望实现“软着陆”。鉴于美联储加快紧缩货币政策的步伐,部分新兴市场经济体政策一旦“落后于曲线”,恐导致资本外流。

阿德里安同时强调,中国有足够的货币政策、财政措施和监管措施等的工具来应对挑战。

一些经济体恐在未来陷入衰退

第一财经:高通胀是否将威胁全球金融稳定?

阿德里安:IMF认为,鉴于通胀走高和央行纷纷祭出紧缩政策,将导致全球经济活动放缓,增速低于此前预期,但全球经济有望实现“软着陆”,即经济放缓而不出现衰退。诚然,上述预测或存在下行风险,一些经济体恐在未来陷入衰退。

我们需要密切关注的一个指标,是债券收益率曲线的斜率。目前,收益率曲线正向上倾斜,一旦该曲线趋平或倒挂,恐成未来经济增长面临下行风险的信号之一。

第一财经:最新的《全球金融稳定报告》提出,政策制定者需要采取果断行动,控制不断上升的通胀、解决金融脆弱性的同时,要避免金融环境的无序紧缩,以免危及后疫情时代的经济复苏。请详细说说,何为“果断行动”?

阿德里安:目前,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通胀都远高于目标水平。亚洲是个例外,包括中国、日本和许多东盟国家的通货膨胀率,仍然相当低。但在亚洲以外的地区,通胀已显著高企且广泛。

央行有责任将通胀保持在目标水平,多数国家设定其为2%,有一些国家设定为3%-4%。然而,目前部分国家的通胀率已达到6%-8%,甚至10%。因此,上述央行需要通过升息来减缓经济活动,从而降低通胀的目标。

此前,市场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急剧紧缩。鉴于许多新兴市场和发达经济体正处于紧缩周期中,可以预期未来市场恐经历震荡。

以美债收益率为例,过去6个月间已显著走高。去年10月上一期报告发布时,2年期美债收益率接近于零,而目前已上升了约200个基点。同期,10年期美债收益率上升了100多个基点。

第一财经:锚定通胀预期,对于央行控制通胀过快上涨非常关键。自经济复苏以来,美联储从安抚称通胀是“暂时的”,到承认通胀过高,且将在一段时间内维持高位。鉴于其对通胀的判断一再被推翻,美联储要如何确保通胀预期的锚定?

阿德里安:去年,市场预测推动通胀上升的供应链中断,将在2022年逐渐恢复。彼时,无人可以预见乌克兰局势升温,并极大推高通胀压力,加剧供应链中断。目前来看,通胀恐持续更长时间,达到峰值的时间可能更晚。这与几个月前的预测相差很大。

因此,包括美联储、欧洲央行和许多新兴市场央行在内的货币政策制定者,必须聚焦于确保通胀预期的锚定。目前,市场通胀预期指标和调查显示,未来3-4年内的某一时点,通胀有望开始回落。

另一方面,通胀是否能回落至美联储2%的目标范畴,确实存在风险。鉴于通胀将在更高位持续更长时间,这将影响通胀预期的锚定。有迹象显示,未来5-10年的长期通胀预期已开始走高,目前尚在可控范畴。一旦长期通胀预期开始脱离锚定,这将是一个危险信号,将迫使美联储采取更激进的紧缩政策。

我们正面临着危机之上的另一场危机

第一财经:这一进程中,哪些国家将是最脆弱的?

阿德里安:当前,货币政策收紧与乌克兰局势升温同时发生。鉴于后者导致了包括石油、金属等的大宗商品价格和食品价格的大幅上涨,因此最脆弱的国家是大宗商品和粮食的进口国。

不论新兴市场经济体还是发达经济体,其股市和国债市场表现,均与其对大宗商品和粮食的进口依赖度有很大关联。

第一财经:上述国家是否已建立起缓冲?

阿德里安:我们正面临着危机之上的另一场危机。乌克兰局势升温之时,许多经济体尚未从新冠疫情导致的危机中完全复苏过来,因此这是一项具有挑战性的任务。

首先,鉴于财政政策已非常宽松,大多数国家的债务水平都有所上升。如今许多国家又面临额外的公共支出需求,债务水平恐进一步上升并形成压力。

其次,则是金融体系。虽然多数国家的银行资本充足,但很多银行通过持有的主权票据或主权债务而暴露于主权风险之下。当主权经济体陷入困境时,会传导至银行部门,即所谓的“主权与银行关系”(Sovereign Banking Nexus)。在一些国家,这一点令人感到担忧。

其三,是外汇储备。当前环境下,新兴市场的资本流入放缓,一些脆弱国家正在经历资本外流。此时,它们需要有足够的外汇储备,并控制银行和公司资产负债表上的货币错配。

第一财经:市场普遍预计,美联储将在5月加息50个基点,上一次经历如此大幅度的加息还要追溯到2000年。面对几十年来最猛烈的加息周期,金融市场是否已做好准备?

阿德里安:由于市场之前已预料到本轮加息周期的步伐会走得更快,加息终点可能更高,因此总体而言已在有序消化上述预期。

诚然,货币紧缩政策的意图,就是为了收紧金融环境,因此,股票和债券市场恐被重新估值。我们希望这会是有序调整的过程。当然,作为货币紧缩政策的未知结果,也可能发生无序的估值调整。

第一财经:在加息的同时,美联储有望在今年晚些时候开始实施缩表,而目前十年期美债收益率已逼近3%。

阿德里安:是的,缩表恐为利率带来额外的上行压力。正如我之前所说的,一方面这恰是政策意图所在,另一方面也可能产生预期之外的后果,并对新兴市场带来溢出效应。利率上升是资本从新兴市场流向发达经济体的主要原因之一,一些经济体正在经历资本外流。伴随美联储货币政策进一步收紧,这一趋势恐会加速。

第一财经:在美联储实施购债减码(Taper)的过程中,市场得以避免2013年“减码恐慌”的重演。在美联储加息和缩表的过程中,要如何避免恐慌的发生?

阿德里安:2013年的“缩减恐慌”,是市场对美联储政策沟通感到意外的典型案例。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1994年,当时美联储突然大幅提高利率,超出市场预期。

如今,美联储就升息和缩表的政策路径与市场沟通时,是非常谨慎的。鉴于其有效的沟通和前瞻性指引,至今为止,金融环境有序收紧,希望未来亦能如此。

中国有足够的政策工具来应对挑战

第一财经:上述紧缩政策对新兴市场意味着什么?

阿德里安:去年年初时,包括巴西和墨西哥在内的一些新兴市场的通胀已远高于预期,为此他们采取了激进的紧缩政策,且没有发生资本外流。

然而,若一些国家的政策落后于曲线,即与外部市场相比利率偏低且通胀偏高,就会面临资本外流的风险。

现阶段,新兴市场经济体在这一问题上存在很大程度的分化。因此,市场密切关注每个经济体的基本面和政策驱动因素,资本流动方向亦取决于上述两者。

第一财经:面对近期复杂严峻的全球经济形势,IMF如何看待中国经济前景?

阿德里安:IMF评估认为,中国有足够的政策工具来应对挑战。事实上,我们已经看到中国宣布了一系列货币政策、财政措施和监管措施,且仍有足够的政策工具。

首先,以新兴市场经济体而言,中国的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(GDP)的比重相对较低,这也意味着在财政政策方面仍有扩张空间。

其次,在货币政策上仍有空间,包括通过降息和降准等的措施来提供流动性支持。

此外,我认为通过财政和货币政策,为企业、个人以及家庭提供财政支持,对于缓冲疫情造成的经济影响也非常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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