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写作,貌似简单,仿佛只要做到文通字顺就已足够,其实不然。牵扯的方面很多,其中之一的要求,便是遵循于正常的逻辑。逻辑的“故障”,也就是逻辑的硬伤,具有隐匿性的特征,如果不咬文嚼字地捕捉,也许一眨眼就会将其忽略而过。
因果错位、悖逆常理、违背事实等诸如此类,皆可视之为逻辑“故障”。带有逻辑“故障”的散文,必然疾患丛生,轻则骨裂,重则消亡。
逻辑是散文的经脉,经脉不通,必致散文腰身佝偻。
掩映于逻辑“故障”背后的,是认知的障碍。认知,通俗一点讲,就是辨识力。在一群狼和羊中,把狼羊混淆;在一堆金和铜里,把金铜模糊,皆为辨识力低下的征兆。看不清生活的纹理,读不懂世界的本相,想不透生命的奥秘,悟不透事物的原理,皆可导致认知的混沌,最终衍生出逻辑的错乱。
散文逻辑之错乱,犹如人精神之错乱,哪怕再妙笔生花,阐释的事理都极为可疑。
在散文的江湖里,有老手,有新锐。哪怕是一些出道已久的老手,磨秃了无数支笔,但散文的逻辑“故障”,却始终如影随形,其文章里诸多的词句,俨然经不起推敲。一经推敲,就漏洞百出,陷入逻辑的一团乱麻而无法自圆其说。
例证一,有篇文章,题目为《劳动,是人和泥土的对话》。但就文题,已值得追问:劳动,难道仅限于农田的耕作吗?古人的三百六十行,今人的三万六千行,哪一行不与劳动沾边?科研人员在实验室做实验、司机驾驶卡车驰行千里、工人在车间操作机床、哲学家用智慧的大脑思考问题、将军“运筹帷幄决胜千里”,以及本文作者写作此文等,都与泥土不搭界,难道就不是从事劳动?把劳动狭隘化,简单地理解为唯有体力劳动才是劳动,既是对劳动的误判,又是典型的逻辑瑕疵。
例证二,一篇广为流传的文章,题目更为令人讶异,曰:《戴金饰的女人不是好女人》。戴不戴金饰,只关乎女人是否喜欢装扮,甚至最多可以延伸至女人是否爱面子,是否虚荣等,岂能由此推断女人人品的优劣?戴金饰,纯属个人的偏好,也纯属个人的自由,将其上纲上线,押解上“好女人”与“坏女人”的道德审判台,予以大加鞭笞,是不是鞭子抽错了对象?“戴金饰”和“不是好女人”,两者本无因果关联性,却被生搬硬套地组成一对因果关系,从而造就出逻辑的出轨与撕裂。奇异的是,这篇文章转发者众多。转发,则多为认同的表示,意味着不以错为错,不以谬为谬。照此“欲加之罪”,是否可以说喜欢吃辣的人就脾气暴躁,长得胖的人就贪心不足,购物还价的人就心胸狭窄?
例证三,在另一篇文章里,作者直接将穷人与吝啬挂钩,言之凿凿道:穷人都是吝啬的。如果将“都”去掉,并在“穷人”之前,加上“部分”二字,或许这样的诊断就能成立。一个“都”的症结在于,作者不问青红皂白,俨然一棍子打翻了一船的人。人的吝啬与否,与穷富无关,只与人的禀赋、性情、格局,以及自小接受的熏陶有关。穷人并非一定吝啬,富人也并非一定慷慨,完全是人各有志,因人而异,任何谷子糜子一把抓地归纳,无不与事实本身相去甚远。常读名著的人都知道,在那些西方大师的经典著作里,极少有穷人因吝啬而被嘲讽的情节,反倒是那些家财万贯的富人,却极易沦为作者笔端苛刻与吝啬的化身,比如夏洛克、葛朗台、泼留希金等。
类似的逻辑“故障”,远非仅限于以上几例,而是在日常的文字里随处可遇。先有父亲,后有儿子;先有水滴,后有河流;先有砖块,后有墙壁;先有树木,后有森林……如此简单的逻辑秩序,却经常遭到人为的曲解和颠倒,让人徒生慨叹而又无可奈何。
有无逻辑,事关散文的成败,不可等闲视之。不合常情常理常态的散文,无论受到怎样的追捧,都难以令人信服,更难以逃脱昙花凋谢的宿命。(安 黎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