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在小说领域,尤其是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创作中,存在一种“灰色人物”不断亮相的现象,小说家充分施展编织“灰色故事”之能事,有意无意传播“灰色情绪”,也就是以阅读“怪异、猎奇”探秘快感来争夺眼球,以低级甚或消极趣味来迷惑读者身心,读后使人变得内心空洞甚至绝望。在众多中篇和长篇小说座谈会上,评论家往往用特异个性和领域开拓等来粉饰小说家的“涉灰”问题,很少提及负能量对正常心理的冲击。
小说“涉灰”的特点,是把精神重压下的灰色人物及其情绪当成漂泊、幻灭、鬼魅气质,把刻意雕琢的灰色叙述当成人生危机的纸上演练场,由此赚取更多阅读量和看点收益。从根本上说,小说连续“涉灰”虽非“涉黄”“涉黑”,却在夸大、宣扬或强化人生的压抑或颓败感,时时冲荡并包围着读者的神经,同样具有不利身心的诸多问题,必须亮起红灯,否则会变得日益泛滥。
“涉灰小说”,应是世俗化个性书写的必然结果,是低级庸俗文化现象的另一变种。不是“装深沉”,却有“深重”的颠沛、流离与彷徨感。可能是脱离稳定状态的边际人物与小说家非常态的精神指向相吻合,竟然构造了津津乐道并沉浸于此的特定创作语境。志异、传奇和暴露、骇俗创造——席卷小说全篇,无视作品思想上对读者的慰藉,更缺少灵魂内质上的有益追求。
为什么会出现这些问题?综合来看,是有些小说家出奇的心理底牌在作怪,他们擅长将流行创作手法通过“玩”的方式,楔入严肃小说叙述方法和故事元素框架中,片面夸大魔幻现实和生活万花筒的斑斓多姿。但是,一旦出奇做多了,做过了,走火入魔,很容易走向阴暗面或灰影区,于是小说“涉灰”问题便不可避免。如果没有人站出来说不,这些小说家还会感觉良好,以为自己非常厉害。
某位小说家将两种完全相背、分裂的行为体现在一个人身上,以无以复加的地步来设置人生窘境,好像是用“好玩”之心在做人性试验,从而暴露更多人的心灵创伤,让读者在暴力中感受人性善被人性恶所扼杀。不能说这位小说家没有才华,但若从人生导师的层面上去考量,荒谬思维和反常人性屡屡上位,作家被自己人性试剂巧妙组合迷醉得欲罢不能,早忘了灰色对良知的吞噬。
痛感、逃离、乞讨、祈求、跪倒甚至被遗弃乃至死去,“涉灰”小说常常超出伦理想象,几欲忘记正常生活和阳光普照,从而揭露无处不在的人心冷调。还有一篇小说,写两个老妇,老妇甲心如死灰,老妇乙生活无着,其实两者互为镜像,为同一个人。最后,两个老妇相遇并倾诉竟是老妇甲一梦,乃其悲凉晚境的预演。这种玩“灰”表演与上一例如出一辙,充满对社会的绝望与无助。
更有车祸、骨身和招灾等悲剧表现,生前、身后、疯癫和迷信行为的无意识宣扬,都在“涉灰”小说创作中被冠于“新领域开拓和人生丰富多元性”的誉美赞扬。更有悲惨身世与父母入狱的黯淡,与身边教授灰色人生的辉映对照,构成某大学生心底“一望无涯的黑”的呓语,在叙事的沉郁气质之外,仿佛看到了灰影正在颠覆美好情感的后现代之手。
虽然在某种意义上,一切小说都是关于意外的表达,那些意外的场景和情节突变,会使读者获得更新的阅读经验,这本无可厚非。如果在小说市场上,为让读者获得更多更新的阅读经验,就充斥着“摧残”人的意志和心灵的灰影幢幢,那已不是什么惊人之笔,而成为寒心与泄气的变相鼓吹。
小说家不仅要从写作中获得人生困境揭秘的快感,同时应具备以人格魅力的高度征服读者的仁心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“涉灰”小说更多是形而下的世俗描写,展现人性自我被劫持的生存状态,却忽略了把形而上的向善思索彰显于世的标尺。与真实生活格格不入的“涉灰”小说,虽精准捕捉到被遮蔽的生存景观和人性暗角,但真正具有理性思辨气质的小说并不多见。
“涉灰”小说对底层社会小人物的过度书写,导致了文学中长篇发展的某种失衡。小说中正能量的比重太低,像《天行者》《暗算》等张扬正能量的作品太少,更多的是关于沉郁情绪和阴暗人性的倾力书写。虽生活并非完美无瑕,也不是不具建设性的叙事向度。在沉郁化叙事笼罩文坛的背景下,亟须积极向善的中长篇小说上场。
出版领域对“涉灰”小说亮起红灯,让它们不再大行其道,看似审读起来有些繁难,其实,这并非是怎样去严格甄别的问题,而是适时推出控制“涉灰”整体数量的举措问题。毕竟,读者不喜欢这种冷得让人发麻的小说频频出现。如果“涉灰”小说出笼过多,造成更多负面影响和传导将不可逆转。对“涉灰”小说亮起红灯,更需小说家改变写作追求,从片面追求阅读量的取向中走出,要竭力追求精神向上的维度,让清朗、健雄、仁智和积极的优秀小说成为读者的更多选择。(付秀宏)